閉門誰共處,枕藉蕺山詩
作者:干春松
來源:節選自 柴祥群詩集《蕺山草》序文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閏四月十一日丙子
耶穌2020年6月2日
一、蕺山與劉宗周
紹興城里有三座小山,府山、塔山、王家山。府山,別名龍山,因曾作為越王句踐的國都,故又稱古越龍山,普通喜歡紹興黃酒的人必定是很熟習的。塔山在城南,因山上有塔而著稱。王家山的年夜名是蕺甜心寶貝包養網山,雖然山不甚高,但因為山腳下曾是王羲之的故居,現在又被開發為書圣故鄉,而為人所熟知。不過,另包養情婦一位與這座山關系親密的紹興人,即便棲身在紹興的人也未必很清楚。一位以這座山而為眾人記住的思惟家劉宗周,他開創的蕺山學派,是中國思惟史上的一個主要地標。
身為紹興人是幸福的,因為在不經意間,你會發現本身身處在一個個劃時代的人物的身影“疊嶂”之中,這些構成了紹興包養網比較的城市氣質和紹興人驕傲自負的精力面孔的一部門。但作為紹興人也是“不幸”的,因為總有一些偉年夜的人物讓你瞻仰。而歷史上無數的文人學士,縱是史有所傳,卻在故鄉難以獲得應有的“敬意”,縱然是陽明師長教師這樣的五百年一遇的偉年夜思惟家,很長時間因種種緣由也難獲認同,幾十年前他的墳塋竟然荒蕪在雜樹之中,而難覓噴鼻火。
作為一個長期從事儒學研討的人,看見有一本詩集名之曰《蕺山草》,心里的觸動或是普通人所不克不及清楚的。因為在這座山上,曾經有一位夙儒在這里聚徒講道,而學生中有包養故事黃宗羲、陳確這些在隨后的時代中不斷產生影響的人。
活著間爭說王陽明的明天,劉宗周是寂寞的,善于跟風的人年夜多不甚愿意理會他對那些誤解陽明思惟的“警示”。為了告誡眾人,他盼望他辦的包養網dcard書院有更多的聽眾,并給那些聽者規定了嚴格的紀律。他在紹興開證人書院的時候,聽眾日增,以致于跟他一起配合辦書院的人認為過于喧鬧,而要另辟幽靜之地。劉宗周卻說思惟需求傳播,堅持在生齒濃密的城里開班授課。
圖注:劉宗周(1578年-1645年),字起東,別號包養犯法嗎念臺,浙山河陰(今屬紹興市)人,明末年夜儒,因講學于蕺山書院,后人稱其為蕺山師長教師。黃宗羲、陳確、張履祥、陳洪綬、祁彪佳等均出其門下,世稱“蕺山學派”。
劉宗周的性情是執拗的,他平生在事功上少有作為,sd包養不似陽明之屢立功業。他并不是沒有機會,幾次主要的關頭,面對天子的問計,他總是強調修心為上,以致于被譏為迂闊。他堅信政治的基礎在于品德意識,不過晚明的政治則是別的的邏輯,這般這般,回鄉辦學能夠是最好的結局。他說:“六合晦冥,人心滅息,吾輩惟有講學明倫,庶幾留平易近彝于一線乎!”他認為明代之衰敗,在于人心之惡,而人心之惡,在于人們不克不及認識到人心中的“惟危”而不知自省。
他學宗陽明,但不女大生包養俱樂部滿于陽明包養條件學在傳播過程中所出現的流弊,他試圖通過強調“慎獨”和誠意的功夫來糾偏。他說:“陽明子言知己,最有功于后學,然只傳孟子教法,于《年夜學》之說,終有未合。”他的學生黃宗羲評論說:“山陰(即劉宗周)慎獨主旨,暴白于全國,不為越中之舊說所亂者,師長教師有摧陷澄清之功焉。”“越中之舊說”指的是陽明后學中的放誕之風,他要復歸儒門圣學根源之清。
劉宗周在學問上的勝利是顯而易見的,蕺山腳下又湊集了四方求學之子,門下不僅包含像黃宗羲這樣能夠深入反思中華政治文明的學者,也有像陳洪綬這樣的畫家。“蕺山學派”印合了“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的古語,劉宗周讓這座紹包養違法興城里的小山成為儒學史上的一個里程碑。牟宗三在《從陸象山到劉蕺山》序文中寫道:“夫宋明儒學如果先秦包養價格ptt儒家之嫡派,中國文明性命之綱脈。隨時表而出之,是學問,亦是性命。自劉蕺山絕食而逝世后,此學隨明亡而亦亡。自此以后進清,中國之平易近族性命與文明性命遭遇嚴重之波折,因此遂陷于包養甜心劫運。”直將劉宗周之逝世視為中華文明性命之嚴重波折。
圖注:劉宗周講學的蕺山書院,清末改為山陰縣學堂。
在拿到這部詩稿的時候,我并不認識詩人本尊,但我看到他對于劉宗周不食周粟的忠貞氣節的贊賞,由此,我認為他要以這座并不高峻的山來作為紹興文明的符號,他應該是非常重視劉宗周身上的節操的,這可以視作軍旅詩人于這種品質的珍視。所以,他的《蕺山》詩是這么說的:
岑草茵茵覆蕺山,
塔影摩云池冷然。
不食周粟壯節義,
漫山梅花自斑斕。
在本年十月初的一次見面中,我和詩人聊到了劉宗周,一路慨嘆劉宗周之逝世,并談到秋瑾等人壯懷劇烈的人生態度,覺得這些已成為紹興人精力氣質的一部門。為崇奉而逝世,既是最為高尚的氣節,也是一種性命價值最為酣暢的呈現。劉宗周包養管道在殉難日所作的絕命辭說:
留此十日逝世,少存匡濟意。
決此一朝逝世,了我生平事。
大方與從容,何難亦何易。
眾人多對紹興的精力有誤解,或以“師爺”“刀筆吏”目之,只要對紹興的歷史文明深有清楚的人,才幹真正懂得紹興人身上那種“倔強”和“寧折不彎”的精力。這大要是具有軍旅佈景的詩人最能體會的。在他的筆下,首先就是“雪恥之國”的浩氣。
雪恥國里浩氣盛,山河代有好漢嗣。
包養管道登高臨風長嘯處,愧怍往圣淚沾臆。
——《會稽懷古》
詩包養留言板人對于紹興的浩然之氣充滿著眷戀,他的詩作更可以看作是對這種精力的“招魂”。
老松揺影若招魂,向風時聞山陽笛。
——《臥龍山懷古》
越竹著雨又一春,歷史難書是精力。
吞吳鐵甲今何在包養犯法嗎,且看種山斷腸人。
——《過種山文種墓》
從紹興回到北京,我又翻出劉宗周的著作,體會他對于陽明思惟的態度,也細讀他的詩作,我以為祥群將詩集定名為《蕺山草包養女人》更為內在的緣由,就是詩人與劉宗周詩風以包養甜心網及從詩意中體現出來的精力聯系。
詩人在《山寺》中寫道:
深澗繁松透疏燈,風馬叮叮眠老衲。
蝙蝠棲梁伴遠客,時有夜烏啼月明。
我雖然不了解詩人所說的山寺是哪一家,但在劉宗周未幾的詩作中,有良多首是在游覽云門寺的時候所寫,此中《初訪云門》有句:
五云深處指瑤京,六寺名存半有僧。
松頂待棲孤鶴穩,溪流時照野花明。
空題御筆高秦看,誰問桃源到武陵。
燈影長明風雨夜,獨令終古證無生。
雖然詩意有所分歧,但從詩作所采用的比興伎倆來看,與《山寺》多有契合之處。作為一個對包養sd陽明學禪學化多有批評的學者,劉宗周卻似乎很喜歡云門寺,后來他的學生陳洪綬也長期在云門寺落腳。
二、景物風物人物
就文明遺存而言,紹興甚至是奢靡的,所以《蕺山草》并非只是對蕺山的詠嘆或是對蕺山師長教師的追懷,而是借助蕺山之意象而引發對紹興歷史文明和天然景觀的歌詠。很天然,這樣的詩劉宗周師長教師也寫過,他在《采蕺歌》中寫道:
上山采蕺留山阿,衱蕺下山日午蹉。
回想白云漫漫多,云中仙吏脫佩珂。
停驂獨上舞婆娑,九秋鶴唳搖林柯。
孤亭高標白云窩,俯臨萬井如星羅。
悠然懷古山之陂,右軍遺跡今苔莎。
蓬蒿是處少經過,叩門不見羊與何。
止留清池浴駕鵝,旌干欲往道不呵。
北包養網單次郭師長教師寤也歌,蕺山窈兮鐘山峨。
鐘山鳴琴聲相和,為我洗耳清云蘿。
我不會寫詩,但每當我徜徉在紹興的年夜街冷巷,或周邊的崇山峻嶺中,經常會產生“右軍遺跡今苔莎”這樣的感覺。我在回老家稽東的路上,要經過若耶溪,心里所想的就是李白看到“若耶溪畔采蓮女”的情況。是以不愿包養網站行動促,盼望能與那些長眠于此的靈魂來個“心靈之約”。是以,《蕺山草》的創作者強調對于紹興需用“景物”“風物”“人物”這三個關鍵詞來串聯,否則難以刻畫紹興的神韻,這真是確解。
毫無疑問,是這片山川培養了這般眾多的人物,讓這里的人具有這般超絕的創造力。同樣,也是這片山川的包涵性,讓這里能容納這般多的南來北往的帝王將相、文人學士。這般這般,紹興往往是景物、風物和人物相得益彰、相映成趣。的確,若無王羲之父子在這里題扇、洗筆,若無舍宅為寺的戒珠寺的噴鼻火,若無蕺山上證人書院的瑯瑯書聲,若無劉宗周為義節而殉國的義舉,我們何故仰其高。
紹興的山川之上布滿了先賢名流的“屐痕”和“槳聲”,所以詩人登天姥山,脫口而出的是“詩仙夢吟傳令譽,謝客屐痕印古巖”,詩仙李白和現代的旅者謝靈運仿佛會成為“旅伴”。我們經常說,讀書是與作者的靈魂之間的對話,在紹興的山川間走動,則似乎是對沉淀在紹興歷史上的古圣前賢的叩問。所以,詩人在詩作中,在特定的景物中,與在今生活過的歷史人物進行著一次又一次的心靈溝通。好比在《沈園》中:
一泓淥水寄漂萍,鳳詞題壁舊夢空。
稽嶺挽云泣流霞,鑒湖沉月醉黃藤。
南宋詩人陸游和唐琬之間凄美的愛情故事,仿佛稽山上的愁云,至今仍摧折著苦苦戀著的臟腑。又好比《訪紹興陽明洞天》:
爐峰日色半輪昏,緣徑攀溪覓野春。
葛仙鑿開煉丹井,賀監題遺瑞龍包養違法吟。
詩人并沒有直接敘述陽明在這里體悟其哲思玄理的過程,而是從魏晉時候葛洪煉丹爐和賀知章的題壁中感嘆這里的人文包養甜心網歷史交疊。
紹興的景物往往與風物相關聯,後面所述的沈園,陸游和唐琬的故事假如沒有“黃藤酒”這樣的紹興特產,其借酒消愁緒的感覺就難以天衣無縫。同樣,沒有紹興酒,曲水流觴的魏晉風流也難以“盡得”。記得魯迅師長教師曾寫過魏晉風度與藥、酒關系的文章,其所討論的就觸及當時世家後輩所服之冷石散與老酒的關系。魯迅師長教師是愛喝紹興酒的,雖然難以考證王羲之那群賢必至時所喝的酒就是現在的紹興黃酒,但確定是紹興當地酒的一種包養平台。紹興酒的確不如南方白酒濃烈,更具豪杰意象,紹興酒除了投醪復仇的懦夫氣息外,更多的是文人雅集、俯仰全國的人文內涵。不清楚這些風物所沉淀的歷史厚度,確定難以刻畫紹興之魂包養金額。
柴祥群屬于軍旅詩人,所以他對紹興春夏秋冬的描寫,除甜心寶貝包養網了婉約之外,還參加了軍人的豪氣和超脫,讀來令人欣喜。好比《雪飲》:
天降六出且銜杯,訪戴賞雪能幾回。
即時酒與身后名,盡傾包養故事越甌無相違。
這里引進《世說新語》中山陰人王徽之在雪夜醒來,飲酒賞雪,忽生夜訪戴逵的念頭,即放船前去嵊州,但到門前卻不進,只為開心而返。這個故事本來具有“當下便是”的態度,但在詩人這里卻有拋卻“酒與身后名”的更為徹底的解脫態度。說實在的,我一向不愿意把紹興人歸進江南文明中的軟糯之風,我喜歡紹興文明中的激越之氣,對此魯迅師長教師有精確的歸納綜合:“于越故稱無敵于全國,海岳精液,善生俊異,后先絡騷,展其殊才;其平易近復存年夜禹卓苦勤苦之風,同句踐堅確大方之志,力作治生,卓然足以自行處理。”這樣的精力氣質,當然有越文明基因中面對嚴酷的天然環境所激發的抗爭精力,但也有作為南北特質交匯地的精力重塑。這樣的感覺,在詩人的作品中也時時有所吐露,好比在《憶越中》中說:“北客南棲效越鳥,雪落易水滿冷云。”而詩人也從紹興的文明中不斷吸取精力養分,在《讀〈王陽明年夜傳〉》一詩中,作者就道出其體會陽明思惟之所得,我心光亮,坦蕩做人。
麈尾拂塵垢,此心原光亮。
知乃行之始,行非知之終。
收束不羈心,拋卻不倫行。
常誦守仁訣,山寧海波平。
作為一本詩集的導語,寫這般多的囉唆話已然屬于續貂,然因與詩人有一見如故之感,亦以身為紹興人,每次說到紹興總會產生言之唯恐不盡之“自擾”,故而起興而難矜持。前人說,詩者,持也,那么就以陸游《風雨夜坐》中的詩句“欹枕舊游來眼底,掩書余味在胸中”來了結這次賞析之旅。沉吟詩中紹興之景物、風物與人物,恍若身處稽山鑒水之中,頗起“賣劍買牛真欲老”、回鄉沽酒品老茶之意。
2019年10月于北京年夜學
(插圖為本文作者干春松和詩集作者柴祥群供給)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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